晚潮｜四明山听蝉

夏日的(de)四明山，你不想听蝉鸣都不行。四明山的蝉强势(qiángshì)而有(yǒu)穿透力，它们躲在茂密的森林中，貌似羞于见(jiàn)人，其实却声势浩大、十分高调(gāodiào)地齐声叫嚣。它的鸣叫声(míngjiàoshēng)丝毫没有“啁啁啾啾”的婉约，也不似夜虫一样有一声没一声气若游丝的。蝉鸣，是那种干脆的“叽(jī)叽叽”“瞿、瞿、瞿”……长长短短的音调，嘹亮而全力以赴又很有节奏地响彻漫山遍野，如疾风暴雨，源源不断地为凉爽清幽的山野注入了一份悠闲、一份慵懒和自在，当然也有一份聒噪和挥之不去的吵闹…… 清晨，还在睡梦中，蝉声便不绝如缕地“开唱”了。高高的(de)分贝，扬起的富有韵律特色的“歌唱”，让(ràng)人想睡个懒觉都成为了奢侈。 打开窗子，晨风迎面扑来，凉飕飕的，此刻空调成了罢设。民宿主人老李是一个(yígè)闲不住的人，他和来自贵州毕节(bìjié)的老婆踏实、肯干、勤劳，每天打理完我们的一日三餐，还要种菜、养鸡(yǎngjī)、打扫卫生…… 下楼和老李有一搭没一搭(méiyīdā)地(dì)瞎聊(xiāliáo)，才(cái)知道这个小村子仅23户人家，却叫“大山村”，可能在重重叠叠的(de)(de)大山岙里(lǐ)的缘故吧。村子虽小村民观念却超前，十多年前就利用四明山苍翠、葱茏的绿和适宜的温度做起(zuòqǐ)了农家乐，23户人家竟有17家在做民宿，平均一家七八个房间，也有一百多间。每到夏天，家家民宿就会满员，一般都(dōu)是春天预订，夏天住。六月份(liùyuèfèn)开始，这里便会像过节一样(yīyàng)，陌生的面孔和外来口音让这个山岙小村子渐渐热闹起来。每天送菜的车子准时来到，民宿老板们就去购买前一天预订好的菜品。村子里没有超市、没有菜场、没有一家商店，所有日用品均需自备，但来度假的游客络绎不绝，很多还连续几年都来住上十天半个月，比如我们一行18个人已第二次来四明山。 有96%森林覆盖率的四明山(sìmíngshān)，被誉为天然“氧吧”，朋友们以“去四明山吸氧”为名(wèimíng)，相约上山。 我们在崇山峻岭中蛇行般盘旋而上，两个小时(xiǎoshí)后才驶离弯弯绕绕的(de)山路，来到四明山镇(zhèn)的大山村。村子处在四明山腹地(fùdì)，与仰天湖毗邻，习习凉风，云雾缭绕。晨起湖边小憩、黄昏山路上散步是避暑生活的日常。 但是，还有(háiyǒu)一个重要的内容就是：听蝉。 太阳还躲在(zài)云层里，蝉鸣(chánmíng)一声紧似一声，甚至盖过了(le)鸟雀的“晨歌”。村边的松林沐浴在晨雾中，满山满(mǎnshānmǎn)坡的翠竹如绿色的海浪，荡起层层绿意。我沿着小路去仰天湖，石块铺成的山路在绿草丛中伸向山林，路边摇曳着狗尾巴草，忍不住拔(bá)了一束，意在拿到房间去插起来，点缀一下简单的环境。 走走停停，看看听听，五分钟的路被走成了(le)二十分钟，我拿出手机(shǒujī)录下了蝉的鸣叫。仔细听，声音极其丰富，毫不费力地此起彼伏，好似纵情歌唱又好像(hǎoxiàng)在欢快地舞蹈。蝉，就是夏日的精灵，它有2000多个(duōgè)品种，叫声不多姿多彩才怪呢。 四明山国家森林公园仰天湖(yǎngtiānhú)景区。视觉中国。 仰天湖不大，蓝天绿水相映成一幅油画，湖边的金钱松高大挺拔，有不少人在打太极拳、练(liàn)八段锦。一位老人在湖边拉二胡，专注地沉浸(chénjìn)在自己的世界里。环(huán)仰天湖一周(yīzhōu)，目之所及应该都是来自各地的老人在早锻炼。村民干活都来不及，估计不会再来打太极拳啥的。 民宿的经营让山里人从贫困走向富裕，村子(cūnzi)环境好了(le)，一年四季来客不断(bùduàn)，骑行的、自驾的、徒步的……春天看樱花、秋天看红枫、冬天看雪景，当然最受欢迎的还是清凉的夏天。炎炎酷暑，山下热得人冒烟(màoyān)，山上(shàng)则清凉舒爽，甚至都不需要空调，而且竟没有蚊子苍蝇。2018年秋，四明山镇“低八度(bādù)”产业红锋联盟授予各民宿为“成员经营户(jīngyínghù)”，一致承诺：遵纪守法，诚实(chéngshí)守信，文明经营，优质服务。老李夫妻经营着嶒心民宿，隔壁是他弟弟经营的“高山布衣”，只因(yīn)他弟媳是布依族，再几步之遥是“四季景”，往南是 “氧生居”……这些民宿，都有退休老人在居住，时间一周或(huò)十天半月不等，也有长住(zhǎngzhù)几个月的。他们从从容容地(dì)散步、聊天，兴致勃勃地打牌玩麻将；吃饭时会开心地把小酒喝(hē)起来，饭后再搬出音箱、亮出嗓子高声吼一曲，日子过得是有滋有味。想起一个短视频，说退休了，其实是另一段人生的开始，时间、财务都自由(zìyóu)了，只要皱纹(zhòuwén)不长进心里，只要珍惜每一个黎明和黄昏，上了年纪又怎样，还有三分之一的日子呢。年轻时花开，退休了虽然花已谢，但仍然可以一地芬芳。 午后的(de)四明山时不时雷声(léishēng)隆隆(lónglóng)，风呼呼地在窗前掠过，几片不知名的树叶随风翻飞。乌云越来越低，蝉的叫声(jiàoshēng)似乎(sìhū)也疏朗了，不再密集。忽然惊雷响起，闪电在天边直直地植入山林，雨便哗哗地下来了。看着窗外的大雨，我担心起那些欢乐鸣叫的蝉，他们隐藏在哪棵树上呢，樟树、榧树？还是松树、榉树、池杉？身上那对膜翅一定打湿了吧，此刻除了雨声再没听到(tīngdào)蝉的叫声。想着，也该(gāi)歇息了，电闪雷鸣的多危险。 雷雨来得快去得也快，空气出奇(chūqí)的清凉舒适，曾(céng)被雨水打湿的树叶越发的油绿闪亮。 思圻是老李(lǎolǐ)的小儿子，瘦猴似的，顽皮(wánpí)好动又聪明。眼看(kàn)要上二年级了(le)，无奈地被父亲逼着背乘法口诀表。我看他吞吞吐吐很不开心的样子，想着把他解救出来。雨后初霁，最是散步的好时候，村子周边又都是矮山。我说：“思圻，我们一起去爬山吧(ba)。”小家伙骨碌碌的一双大眼睛盯着老李，不吱声。我也期待地看着老李，老李点(diǎn)了下头，小思圻马上飞快地先我跑出了大门。 我俩边走边聊(liáo)，偶尔也考考他乘法口诀，发现他都(dōu)会而且背得挺熟练呀(ya)。原来刚才是故意在老爸(lǎobà)面前不好好背。调皮的傻孩子，喜欢讨骂吗？后来想想其实不是(búshì)，父母经营民宿，没有时间陪他，小小孩一个人孤独地跑进走跑出，百般无聊。爸爸忽然要考他，是故意想和父亲多待一会儿吧。 几只蜻蜓在草丛中飞来飞去，我俩扑了几下，没有抓住，思圻发现一只蝉趴在(pāzài)一棵松树上，连忙叫我看。嘿嘿，还是个好“导游”呢。我看那个蝉一动不动，也没有叫，以为死了。思圻大笑：“才(cái)没呢，它是母蝉，不会叫的。”哦，这个我还真不知道，随即(suíjí)打开百度“补课”。哈哈，每天不知疲倦地欢唱着的是雄蝉，它们一是为了向所有的蝉宝宣告这是自己的领地，再者为了给自身降温，然而最最重要(zhòngyào)的是如此忘情地高声叫嚷(jiàorǎng)，就是为了吸引(xīyǐn)母蝉的注意力，它在示爱(shìài)。母蝉闷声不响地趴在树枝上，听到雄蝉不遗余力地呼唤就羞答答地投怀送抱(tóuhuáisòngbào)。雄蝉恩爱一番后便慨然赴死，不久，母蝉将它们的孩子诞在树枝上也追随雄蝉而去。这是一种怎样的夫妻档？用毕生的生命(shēngmìng)孕育出孩子却不养育？让(ràng)这些虫卵掉到泥土中自生自灭(zìshēngzìmiè)？ 树林(shùlín)里的(de)蝉声毫不留情地在耳边震响，虽然有点烦躁却(què)也(yě)是一种陪伴。小思圻(xiǎosīqí)说：“你(nǐ)个子高，去把这个(zhègè)母蝉(mǔchán)抓来吧。”我拒绝了(le)他的要求，因为刚补了课(kè)，人家在等着求偶呢。小家伙吹牛说他以前曾经抓到(dào)过蝉，这个我不怀疑，山里的孩子谁没有玩过蝉、蟋蟀、金龟子(jīnguīzǐ)（金虫）、蚂蚁呢。我在他这个年纪时，生态好得没话说(méihuàshuō)，一到夏天，蝉便“知了、知了……”拼命地叫。那时候我们家的院子里有两棵高大的沙朴树，它们就像两座宝库，有毛毛虫、蝉、金龟子，还有一种像绿豆一样大的沙朴果，甜甜的。暑假，孩子们就在阴凉的树脚下玩。一天，邻居男孩捉到两只(liǎngzhǐ)金龟子，一只蝉，我们拿线把金龟子绑了，这样牵着棉线让它飞，很好玩。又把蝉也拿线绑起来，忘了是雄蝉还是母蝉，只记得蝉翼很漂亮……写到这里，忽然想起我家现在的小区怎么听不到蝉声呢？小区是十多年的老小区，桂花、樱花、樟树很多，特别是银杏已很高大了，可是竟听不到蝉的鸣叫。是因为(shìyīnwèi)每年除虫，药水无意中消杀了蝉的幼虫吗？还是小区里生活的人太多，蝉把地盘让给了我们？ 那天，我们一行十来人约了去四明山地(dì)质公园参观，走累了，坐在碧玉湖边的(de)长廊休息。同伴说，不如到对面松林中的吊床上去晃晃？这个可以有，瞬间，已(yǐ)走过人生大半辈子的我们像孩子一样欢呼着一人找了个吊床。微风轻轻(qīngqīng)吹，吊床慢慢晃，蓝天白云下我们的笑声、歌声(gēshēng)打破(dǎpò)了松林的寂静(jìjìng)，银杏、白玉兰、樱花、青钱柳、紫穗槐都“笑”出了声，但最大的“笑”声来自(láizì)于蝉，“几维、几维、几维”……它们在风景秀丽的地质公园享受着美好的大自然，大张旗鼓地求爱着。 蝉在古时候，被赋予复活和(hé)永生的象征。母蝉将幼虫诞在树干上，然后自然掉落在(diàoluòzài)泥土中(zhōng)，它们(tāmen)便可以蛰伏数年甚至(shènzhì)十来年。当蜕化成蝉从泥地来到树上时，却只能餐风饮露，而一旦求爱成功，便又果断结束自己的生命。它们在地底下经受着怎样(zěnyàng)的煎熬，得有多坚忍、多坚持才能成为有一对漂亮蝉翼的蝉？高光时刻是如此的短暂，但特定(tèdìng)的生命循环，又令它们义无反顾、活力四射地前赴后继。“垂矮饮清露，流响出疏桐。居高声自远，非是藉秋风。”咏蝉诗写得最早和最好的非唐朝虞世南(yúshìnán)的这首《蝉》莫属了。虞世南在诗中赞誉(zànyù)了蝉的风雅和清高，其实是暗喻(ànyù)自己品行高洁，昭示美好的人生是靠自己努力争取来的。一首自勉诗却流芳千百年。 四明山的夜色渐渐来得早了，晚霞隐入莽莽大山，星空辽阔，下弦月如一个细细的(xìxìde)银勾，挂在(zài)蓝灰色的天边(tiānbiān)，时不时有闪着夜灯的飞机掠过。哦，栎社机场就在附近。 饭后散步依旧，大家在凉爽的晚风中享受着(zhe)四明山徒步(túbù)的愉快，乐听着纵情高歌的蝉鸣……